1945年8月初,杨谟通知我们两人,特派员丁世祥同志要派我们去乐清找上级党组织请示工作,同时去参观学习根据地的群众运动。在楚门,丁同志向我们交代了任务,要我们到达目的地好好学习那里党组织的群众工作经验,还叮咛我们路途上要小心谨慎,随机应变。出发前,他拿出一封写给何明同志(即邱清华同志)的信交给叶崇森,又说路上以叶为主,有事共同商量。
第二天中午前,地下交通陈小芳带我们从楚门镇到小龙王渡口下船。船在华秋渡口靠岸后,我们跟交通员到了沙角村,天已开始黑下来了。我们俩人被引到一家中药铺,店主人戴着老花眼镜正在卖药,一见我们到来,机警地看了我们一眼,又转头看了一下门外。交通员对他说了一句:“我们从下山(玉环)来。”主人轻轻地说了四个字:“到楼上来。”
在不大明亮的菜油灯下,一个英俊的青年出现在我们面前,询问我们从那里来,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叶崇森一一作了回答,并说:“不知怎样称呼你。”那人笑一笑回答:“我叫一天。”(即吴圣朴同志,当时是虹桥区特派员)。一天同志又对我们说:“反动派又开始在山面一带‘清乡’了,现在找何明同志有困难,不过已经来了,试着找一下。我们派人送你们到四都,由那里的同志去找一下,是否能找到县委领导同志没把握”。
第二天,天未亮动身向四都方向行进,中午时分走进一个自然村,“交通”带我们找到一个农民摸样的同志,说要烧点吃的好赶路。此人面带难色,但还是马上去设法。这时我们才举目四望,只见这个村的全部房屋都烧光,留下一堆堆断墙残壁。群众将那些烧焦的木头作为支撑架子,搭成矮小的三角形,周围用烧焦了的木板遮隔,盖上新割的柴草就这样勉强作为暂时避风雨的小屋子。交通员告诉我们,这里是不久前被顽军“清乡”焚烧一空。我们清楚,乐清人民正受着一场空前的浩劫。吃饭时,我们发现这顿饭原来是用没有锅盖的半爿铁锅架在石头上烧成的。没有筷子,连盛饭的碗也是缺了三分之一的破碗,我们用小刀在路旁竹丛边割来小枝条,做成筷子,赶忙吃饭。饭食由蛀了虫的薯丝、六谷和几张野菜糊成的稀饭。交通员告诉我们,这里的粮食都被顽军抢走烧光,这些还是别村的群众送来的救济粮。我们默默听着,思潮在翻滚,反动派如此镇压正义的抗日斗争,必将更加激起人民的反抗。乐清根据地的人民在承受这么大的牺牲之后仍然始终如一地向着党向着人民游击队。乐清地下党组织是坚强正确的组织,领导着广大人民群众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不屈不挠坚持艰苦的斗争。我们一定要学习发扬乐清党组织和人民的大无畏精神,做好工作,打击敌人。吃完饭,我们默默地抬起头,再看一眼被破坏的惨象,就告别了这个农民摸样的同志,向四都赶路。到达四都乡梅岙村,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交通员又领我们走进一户农民家,和这里的主人谈了我们是从玉环来,要找何明同志,并向我们介绍:“他是老管同志(现在才知道他叫管显扬),接下由他安排你们一切。”崇森恳切地对老管说,我们奉玉环党组织之命来找何明或别的领导同志请示工作,从玉环来一趟不容易,请求他尽力设法带我们找到。老管热情而又冷静地答应尽力设法找,但又对我们说:“你们只能到此止,不能再往前去了,前面(他不说什么乡村)顽固派正在‘清乡’,你们在这个村不要走远,可以在屋外走走。”他的话使我们感到这里的群众基础也很好。
夜里,老管同志安排了六个农民打扮的同志带我们到村后一个山洞中宿夜。这个山洞很小,很浅,只能勉强容纳七八个人。我们两人被置在最里头,将身子靠在岩石上,不脱衣,不脱鞋。他们六人就在洞门口。老管又对我们说:“夜里如有顽军冲进村里,一定有狗叫,那时,你们不要慌张,跟着我们向山上一个王十朋状元的坟墓方向撤退。”就这样,我们在这个洞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中午,老管同志和另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告诉我们:“何明同志和其他领导同志确是找不到了,只得以后再来,而你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赶快回下山(玉环)去,因这一带‘清乡’很紧,这里是敌人很注意的一个村,随时会被敌人包围的。”这时,我们当然要听这里的党组织吩咐,但当我们听到“暂时找不到何明”,心情很沉重,深深感到这里的党组织和广大群众目前仍然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又觉得这些地下党工作同志一个个都很沉着、镇定。他们的言语中,充满着胜利的希望,显示出对革命必胜的信心和坚持艰苦斗争的大无畏精神。这一切对我们两人是一个很大的教育和鼓励,也坚定了我们的斗志。老管派了交通员送我们离开四都乡,临走时交给我们两期《工农先锋》,这又是一个收获。我们将刊物藏在口袋内,一直跟交通员到了不需再伴送的地点,才依依不舍道别。我们内心十分激动,默默感谢乐清各处的交通员在这个大热天为我们找上级领导不辞辛苦,日夜奔波。
我们考虑乐清县的山区正在“清乡”,决定先到下庄村(离华秋渡约十余里)叶崇森父亲朋友吴××家投宿,先了解一下华秋渡附近一带情况。傍晚到了吴××家,受到热情招待。崇森借口我们俩人在温州考中学回来,路过这里,特来看望,并从吴口中得知下庄这个村就有敌一个分队驻扎,华秋渡口也有新来驻兵一分队,专门搜查往来行人,但对玉环西青马道方面情况不了解。我们身上带有秘密刊物,怎样通过敌人检查是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一定要有应变的思想准备,这也是考验我们两人的时候。在下庄村,又过了一天,第三天天未亮(候潮水)主人请来一个邻居送我们到华秋渡。我们告诉这个邻居,夜里走路不要经过村内驻军屋边,送行人答应了。我们三人在村内走不多远,前面迷迷糊糊的一座高墙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吆喝:“哪一个?站住!不准前来,前来就开枪。”糟糕!怎么到敌驻地上来了。这时又传来:“班长,打一枪嘛?”敌人色厉内荏。我们立即回答:“老百姓,是老百姓,我们走别的地方过好了。”敌人没有开枪,我们心中埋怨送行人的差错,差一点儿出了问题,但又不好说,只是请他通过没有驻军的小路走。
将要到达华秋渡口,看到前面路上有灯笼,还传来阵阵吆喝声,肯定是敌兵在盘查行人。送行人回去了,我们两人稍作商量。崇森先行。世樵从口袋里拿出两本刊物,暂时当鞋垫,一双布鞋各放一本,同崇森拉开距离约10米。崇森走过去,敌兵叫站住:“哪里来?那里去?”崇森应对自如。在灯笼光下,敌岗哨肩挂步枪,双手从崇森的两腋窝开始向下摸,特别注意腰部,一直摸到两腿,没有叫脱鞋就放行了。世樵看在眼里,明白敌兵主要是搜查有没有带短枪,这才放心了,沉着地走近岗哨。果然,同样是自上而下地检查一下就通过了,好险呀!
通过岗哨,离船只有二三十米路,两人商量到船上把刊物另藏别处,防备再搜查。上了船,崇森去后仓夹杂在人群中,世樵故意离开人群到前仓,趁着夜色无人注意时,悄悄从鞋内取出两本刊物,想塞在前仓左侧一个四方洞中。但洞太小刊物会暴露,又赶忙抽回放在左手长袖内,接着靠近帆蓬,迅速将刊物藏到帆蓬里面(未航行,帆折迭着放)。天已亮了,岸上小旅馆屋边有一个军官摸样的敌人躺在藤椅上,眼睛盯着我们这艘船,一个士兵俯身跟他轻声地说什么。我们两颗心又不约而同地紧缩起来,但没有动静。崇森在人群中用眼光打招呼,世樵轻轻地点一下头,表示稳妥可靠了,两人都会意地微笑了。在船老大快要扯蓬扬帆的一刻,世樵敏捷地从帆布内悄悄取出刊物,放入袖内又马上转到口袋内,动作很利索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这样,我们在敌人“清乡”的时候,把这两本刊物通过封锁线带了回来。
198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