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玉环县坎门镇,家境贫寒。父亲聪颖好学,是个有抱负的青年,因而得到老师赞助,得以高中毕业,当上了小学教师。期间,与我母亲结婚,夫妻恩爱,生育姐姐和我两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后来,他又报考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后分配在国民党军队工作。岂料他担任国民党军官后,在外地娶了两个小老婆,就渐渐不顾我母女三人的生活了。
他偶尔带着小老婆回坎门时,也是与我们分开居住。我们上门讨点生活费,小老婆凶恶地说:“哪个是你的父亲?”还唆使父亲打骂我们。因此,我常因缴不起学费而辍学。为解决生活和读书问题,我去割柴禾、结渔网,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读完简师二年级。期间,玉环简师地下党组织在同学之间传阅进步书刊,如《彷徨》、《呐喊》、《生死场》等等,又组织同学开展进步活动。我和盛世樵等同志一起排演进步歌剧,参加“恢复四斗六升米,使学生吃饱”的罢课游行斗争。短短两年时间,却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1947年春,经地下党老师帮助,我到坎门镇小学教书。坎门镇小学有党秘密领导下的少先队组织。我在这所学校中又受到了革命的教育。玉环简师读书和坎门镇小学教书,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大转折,使我这样一个年仅17岁的无知女青年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47年7月初的一天傍晚,我瞒着母亲和姐姐,由党员颜志才同志带到坎门山头一户地下党员家中住宿,第二天天不亮,他带我到海上乘舢舨船悄悄地离开坎门。摇舢舨是加寿同志。同去的有叶见颖、陈必祥、姜秀英(女)、陈继源(他到部队几天后就回坎门,未参加青训班)。船上还有玉环地下党的领导丁世祥和林建勋两同志。他们是我们的引路人。到了楚门,丁世祥和林建勋两同志与我们分手。我们到应圣源同志家吃中饭,又增加了几个同志。饭后再过白溪,到朴头村林小玉同志家吃了夜饭。天黑后,我们又赶路到芙蓉西沿村交通站孔照明同志家。他安排我们在后院泥地上铺晒谷软簟露天睡。
男的睡一边,我和姜秀英两个女同志睡另一边。夜里月亮当空迎着我们微笑,三面环山,一面靠近清江的山村不时扑来阵阵农家田园的清香。我朦胧中憧憬着,庆幸自己将要到达延安式的好地方。可恶的蚊子嗡嗡肆虐,叮咬我们跋涉一天的疲劳身体,使我不得安宁。我与秀英一边拍打蚊子,一边叽里咕噜怨恨如此之多的蚊子叮咬。坐在旁边小板凳上乘凉、悠闲地吸着旱烟的孔昭明同志听到了,粗声地说:“参加革命,还怕蚊子咬!”
他给我上了革命的第一课——革命就应该做到什么苦都不怕!
我们到达中心县委机关,过了几天等参加青训班的人到齐了才开学。从7月到11月初结业,学习内容有政治、军事,如中国革命基本问题、党员修养、整风文件、游击战术等等。结业时人人写思想总结。学习课程对我来说很新鲜,又似懂非懂。我印象最深刻是周同志上课,他说:参加革命就要有坚定的信念,我们信仰马列主义,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当前的任务就要用枪杆子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为劳动人民求得翻身解放。根据我们目前所处的条件和环境,主要是采取游击战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人民政权。因此,斗争是长期的、残酷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要在任何艰险环境中经得起考验,要打掉牙齿不漏风!他还讲了皖南事变中被俘关在上饶集中营的经历。身在囹圄,却时刻不忘党和革命,以吃红腐乳来纪念党的生日。后来,从集中营厕所的阴沟洞里爬出来,逃离虎口,一路乞讨,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乐清党组织的怀抱,投入括苍人民革命斗争中。革命前辈的讲课与革命经历,让我无限敬仰,也使我深深感到要革命就要有坚忍不拔与自我牺牲精神,这种精神深深留在我心中。
在肚脐山突围战中,七百多敌人包围了我们不到百人的队伍,在没有道路的险崖上艰难撤退时,天上下着雨,又冷又饿,子弹嗖嗖地在我们头上身旁飞过,我一点没有惧怕感。一千多敌人包围单屿门,郑梅欣同志要我和燕征打“埋伏”,我俩坚决要求和部队突围,得到同意,连夜紧跟战斗部队渡海、急行军,翻山越岭,到第二天拂晓才脱离了敌人包围圈,进到太湖山根据地。渡海解放玉环县城,也唯有我和燕征两位女同志,我像老战士一样沉着不怕死。解放温州的战斗中也同样,脑子里根本没有“怕死”两字。在青训班里最大的收获就是端正了入伍动机,懂得参加革命不仅仅是靠共产党找出路有书读,而是要树立起终身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人生观。我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都是党和革命前辈教育的结果。
青训班里同志之间团结友爱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行军中男同志帮着体弱的女同志背东西,淌涉溪流时他们来携扶我们,住宿时较好地方让给女同志。我们女同志看到男同志站岗放哨很辛苦,就争着上半夜放哨来减轻他们负担。女同志之间更是像亲姐妹一样,如虞瑶娥、贝丝、叶向荣就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班长钱启敏爱护我赛过姐辈。我幼年时,母亲在我左脚戴上只银脚镯,我一直戴到游击队。初到部队的一天午睡时,我梦中感到左脚有什么游动,睁眼一看是启敏同志在摸我的脚镯。我顿时感到,在革命队伍中戴这种东西不合适,马上问她;“我脚上戴这个东西不好吧?”她微笑着点点头。我随即把脚上银镯脱下来放进背包里。1948年,我在三中工作时,叶秀清同志生了小孩,我就将这只银脚镯送给秀清同志的孩子。秀清同志到现在还保存着这只随部队打过游击的银脚镯。
游击队经常转移,而且都在夜里行军。夏天行军出汗多,到达驻地洗澡洗头缺乏条件,女同志头上都生虱子。后来到了有溪水的村庄,启敏同志就带上被单,几个人拉开被单作屏风,大家轮流洗澡换衣服。这样才慢慢消灭了虱子。
敌军不时来围剿,青训班常住深岙高山的茅棚、山洞里。有一次,住在永嘉山上陶公洞,接住洞顶少许泉水,只够平常烧饭用。领导就安排休息天让大家到山下溪坑洗洗,搞好个人卫生。女同志相约一起下山,在溪边洗洗闹闹,好高兴啊!到了罗家寮村,组织文艺宣传演出,群众对我们很热情,拉着我们问长问短,还送来麦饼、马铃薯给我们吃,军民亲如一家。有时轮到休息日,几个女同志凑点钱向当地人买点野山楂、炒蚕豆解解嘴馋,边吃边闹,很是开心。
参加青训班的同志都是夏天出来,来时都很秘密,携带的衣服不多。天气转凉时,赶制一些衣服先后发给大家。大家知道游击队经费来之不易,都是你让我推的。个别同志带来衣服多些,就送给衣服少的同志穿。我就是穿着燕征送给我的一件外衣走上工作岗位的。开小组会时,大家就脱掉鞋子伸进被单里取暖。
结业后,有的分配到地区工作,有的分配到部队工作。我被分配到第三中队,在海上打游击。我真不舍得离开亲密友爱、富有革命情谊的同伴,分别时我哭得很厉害。
事隔40多年了,回忆起这段往事,我心里仍然是无限留恋!
1990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