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第三支队整编为警备旅二团,组织上调我到警备二团三营,营长是阮禾秀同志。我在营部当“号目”。号目是全营司号员的小头目,与各连司号员联络,及时下达营首长的命令。由于工作关系,我总是形影不离地跟在阮营长身边。营部有个通讯班,有10来名通讯员,都是参军不久的小青年。我在通讯班里个子高,入伍早,懂得一些军事常识,营长很器重我。
营长平时爱把通讯员当小孩子看,对大家管教很严,生活上却很体贴关心。记得整编后不久,三营营部驻在永嘉场(即“自然街”)宁村。大约10月光景,天气很热,每天下午,许多通讯员都到河里洗澡游泳(他们大多数是永嘉山区人,实际上都不会游泳)。阮营长知道后怕出危险,就亲切地叮嘱大家:“不要再去游泳。”可第二天,有些人仍偷偷摸摸到河里。营长知道后吩咐我:“祥培,快叫他们上来!”我去叫了一次,大家不理,只好回营部如实汇报。营长听后不放心,顺手拎起木壳枪说:“不听,我去叫!”泡在河里的通讯员见营长来了,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爬上岸来拼命逃。回到营部,大家提心吊胆,怕挨营长批。可营长却慈祥地对大家说:“你们拼命逃干啥?我的木壳枪可不是打你们的。我是怕你们游泳出危险呀。”几句话说到战士心坎上,大家感到格外亲切。此后,就没有人偷偷摸摸去游泳了。
1949年农历八月十四,警备二团奉命出发解放洞头,因为第二天刚巧是中秋节,所以这时间我记得很牢,这次三营的任务是解放大门山。大门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四面都是陡峭崖壁,只有一处沙滩可以登陆。营长在战斗动员大会上分析了形势说:“我们长途袭击,一定要趁敌不备,攻占沙滩;但也要作好登不上沙滩的准备,坚持战斗几天。所以一定要备足干粮和淡水。”晚上,全营乘帆船启航。开航后,只见满月高挂在天空,海面风平浪静。营长打趣说:“这样的好天气,是准备给我们打胜仗的。”不出所料,八月十四凌晨,在营长指挥下,七连的先头部队顺利地抢占了沙滩,随后,全营陆续登陆完毕,敌人还未发觉。我一部占领制高点后,即向敌发起全面攻击,到上午8时许,全歼守敌,胜利完成了作战任务。
1949年底,三营调防,进驻乐清岐头(黄花外面)。那时,部队给养发生困难,有时买菜的钱也领不到。为了解决暂时困难,营长就发动全营官兵向老百姓“借田种菜”。因为秋收后,当地还有许多冬闲田。但群众过去长期受国民党欺骗宣传,对解放军不了解,因此,对我军“借田”有顾虑,一是怕解放军借田不还,二是怕种了小麦影响春耕。营长针对群众的思想顾虑,亲自带头向群众宣传党的政策,讲明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有优良的革命传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借田是为了种菜,不是种稻子。经过宣传,群众都乐意借田给我军。生产开始后,营长在掘地、下种、除草等农活中样样带头,还亲自挑着大粪下田施肥。当地老百姓过去见过国民党军队里当官的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如今共产党部队里的营长却这样勤劳俭朴,吃苦耐劳,看后都很感动。另外,由于我们部队人粪多,施肥足,田畈越种越肥,这样,军民之间的关系,通过“借田种菜”,反倒很快密切起来。
1950年春节过后不久,三营调防到洞头。当时,三营驻洞头本岛有七连、机炮连、九连两个排及营部。区政府的十几位同志和营部在一起。需要说明的是九连是温岭刚起义过来的部队,战斗力不强,机炮连虽有3门六○炮,2挺重机枪,但打起仗来,只能作火力支援,真正能机动出击作战的只有七连3个排,约八九十人。当时,许多逃窜下海的国民党残匪(包括正规军、杂牌军以及反动官僚、地痞、流氓等),尚盘踞于洞头周围的岛屿,他们不甘心失败,企图作最后挣扎,依仗美式装备,伺机对洞头进行骚扰反扑,他们的汽艇日夜在海面游弋,并向洞头岛打枪打炮,便衣特务不时混上岸,刺探我军情况。有好几次,小股土匪登陆,阮营长得到消息,带队进剿,都扑了空。只有一次缴来一挺日本式轻机枪,可土匪却下海溜走了。对敌人的经常骚扰,阮营长显得有点不耐烦,只想敌人部队上来好一口把它吃掉。实际上,那时我军通讯工具落后,情报工作做得差,对敌人的动态不甚了解。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50年7月6日,即“七·七”的前一天,驻在大门山的副教导员和八连指挥员带一个班到达洞头营部。第二天,就是7月7日,大清早,驻洞头部队除留少数值勤外,全部荷枪实弹集中到北岙小学操场开“七·七”纪念会。先由副教导员主持大会,我吹军号举行升旗仪式。升旗毕,领导开始讲话不久,就有老百姓跑来报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实际上土匪是夜间在洞头半边山等地登陆埋伏在山上的)。副教导员刚从大门山来,不大熟悉洞头情况,马上派人去找阮营长。营长闻报,来不及穿军服,只穿一件衬衫一条短裤,拎着手枪和望远镜跑来。他跑到小学操场时还听不到枪声,就半信半疑地问副教导员:“哪儿来的土匪?”副教导员说:“老百姓报告的。”紧接着群众又来报告:“土匪真的来了,土匪真的来了!”阮营长立即果断命令:“七连跟我来!”并指定副教导员负责九连,自己带着七连冲上小学前面山坡,我紧跟着营长上去。一爬上山坡,就望见前面山上已全是密密麻麻的敌人。营长随即命令一排冲锋,一排战士勇敢地冲上去了。可是敌人已占据了制高点,居高临下,等一排战士迫近时,敌人的机枪、冲锋枪突然猛烈扫射,一排战士当即伤亡大部。接着,营长又命令二排、三排连续冲锋,第三次冲锋,终于夺下了制高点,把敌人压到背临大海的山腰间。这时,我发现海面停泊着敌人的许多汽艇和船只,原来这是敌人有计划的大规模登陆行动。据事后了解,此次窜扰洞头的敌人约2000多人。我军虽攻下制高点,但三次冲锋伤亡很大,特别是作为全营主力的七连已减员过半,3个排的4个排长已牺牲3人,受伤1人。而敌人则得到海上的源源增援,借优势兵力组织反扑。到9时许,我军终因众寡悬殊,被迫放弃制高点,退到北岙后背山挖掘工事。入夜,敌我在阵地继续对峙。夜里11时,区政府同志们和营部一块露宿在战壕里。区里有同志担心,问阮营长:“战斗将会怎么样?”营长镇定地说:“你们放心,要打我们打,要冲我们冲上去,要退先让你们退出去。如果打不赢,退不出,我们都牺牲了,你们也牺牲了,也是很光荣的。”第二天上午10时左右,前沿坡地上的战士打得很艰苦,子弹快打光了。副教导员撒了下来,营长很生气地说:“你怎么退下来的?”说话间,大批敌人已逼近阵地,密集的子弹倾泻到阵地上。营长在离我四五公尺远的战壕里刚举起望远镜,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我跑过去,发现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太阳穴,鲜血直流,他已失去知觉。我连忙用急救包包好他的头。这时,营长还穿着昨天早上从营部跑出来的那件衬衫和那条短裤。我冒着敌人火力弯腰背着营长往后撤,这时,通讯班长谢碎弟也来了,就一块把营长拖下来,而后再交给通讯班其他同志,我随即返身跑回阵地拿枪,当我撤到北岙海滩时,部队和区政府的同志已分批登上十几只舢板。我是最后一批撤离北岙的。
30多年过去了。回忆当年和阮营长在一起的战斗岁月,还好象是昨天似的。阮营长虽然牺牲了,但他坚强的革命意志,勇敢的作战精神,勤劳的生活作风,以及对战士们无微不至的关怀,都是我永远忘记不了的。